對於古琴愛好者,香港是一個特殊的地方,雖然香港在海之一角,相較於中國本土或是台灣小島,保持了更多古琴文人文化與傳統絲弦的使用的傳承。台灣古琴愛好者,對於唐建垣博士於台灣師範大學就讀時代與夫人賴詠潔一起編纂出版的《琴府》應該不陌生,書中收集了重要的古代琴譜、熱血的田野調查與傳印中國當時的五線譜與減字譜合記譜,在動盪的時代文獻與材料皆欠缺的時代對於仰慕熱愛古琴的人士相當重要的資源,也因此從其中一窺香港的古琴世界,印象最深刻的是饒宗頤教授慨然借琴與一心追求古琴的少年唐建垣,足見當時古琴之稀少與文人間長輩疼惜晚輩之用心;從【海角琴心】影片看到香港琴人與古琴傳承的介紹;從蘇思棣的古琴光碟中聽到沉靜的太古絲弦聲;2016年很幸運能聽到致力於絲弦製作有成的黃樹志先生在台北紫藤廬的講座,講述古琴的文化與歷史,深刻體會絲弦聲之美,並且可以彈到黃老師自加拿大辛苦背來的已故老師贈與的明琴,感受到古琴歷經時代洗禮後帶給人沉靜的力量,與古琴一代傳一代的美意。更於2017年7月於新竹有幸聽到【孤桐孫枝—台港古琴匯演】,親自聽到來自香港的蘇思棣先生與謝俊仁醫師和他們的學生的古琴聲—這一切都讓人對香港的古琴世界嚮往不已,也想認識在這個古琴傳承的重要推手蔡德允女士。
斯人已逝十年矣,只能想辦法從文字中爬梳出一些脈絡,很幸運能夠找到蔡德允女士的公子沈鑑治博士的傳記,從中一窺蔡德允女士的事蹟,許多事情在其他文章已經曾經被記敘,但是基於想要完整保存沈鑑治博士對於母親敘述,所以不辭重覆,將以沈鑑治博士的原文為主幹,兼或補充一些其他資料與一些些心得。
時代夾縫中的一代
沈鑑治在回憶錄《君子以經綸》的跋文提到,「每一個人大概都會覺得自己是生活在時代夾縫中的一代,我也不例外。其實我的父母才真正是在時代夾縫中長大的。他們生於清朝,來自舊式家庭,卻受到西風東漸的衝擊。從樂觀的角度來說,他們因而能夠學貫中西,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則是生不逢時而一生坎坷。」沈鑑治博士的母親是香港的古琴家蔡德允女士,蔡女士於清朝光緒37年,中華民國前七年,西元1905年,生於浙江吳興(今湖州),3歲隨父母遷居至上海,8歲就讀湖州旅滬公學的小學部,後來進入上海南洋女子師範學堂學習,17歲畢業,1924年進入女子高等專修學校學習英語,生於清朝末年,接受西式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蔡德允女士曾經擔任英文教師,後與留學美國歸來的沈鴻來先生於1928年結婚。沈鴻來先生生於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在江蘇吳縣(今蘇州)出世,是清華學堂(清華大學前身)畢業後保送到美國深造的留學生,先在歐柏林( Oberlin Colleague )獲得學士學位,繼而在芝加哥大學修讀研究所後回國。兩人婚後都以教書為業,由於家無恆產而要靠薪水維持上有老、中有弟妹、下有小的生活,所以是僅能糊口而已。沈鑑治博士回憶祖父沈戟儀先生貌似下鄉的農夫,後來他才知道祖父其實是從事平民教育,總是四處募捐,還變賣自己的田產,到鄉下辦義務小學。叔叔是南洋公學(交通大學的前身)電氣工程畢業,畢業之後於華生電風扇廠任職,工作之餘喜歡畫國畫,曾參加過畫展,還會吹笛子,能為母親伴奏崑曲。二姑母是學音樂的,整天在亭子間彈鋼琴。父親在清華求學期間就迷上京劇,譚派老生唱得還不錯,由此可見這時候的一些知識份子,接受西式教育,但是傳統的音樂、繪畫、戲劇仍是他們生活中滋養的一部分。
上海生活
上海生活
1931年發生九一八事變,日本侵略東三省帶來戰爭的動盪,蔡德允與沈鴻來都曾捐錢贊助馬佔山領導的東北義勇軍。1932年爆發「一二八」淞滬事變,十九路軍在上海和日本兵打仗,沈鑑治博士回憶「有一天忽然我們的露臺和天井中飄來許多紙張,原還是日軍的砲彈打中了位於華界的商務印書館,引起了大火,燒毀了廠房和許多書,以至於碎紙片隨風飄入了租界。」
淞滬事變之後蔡德允女士在憶定盤路( Edinburgh Road,今江寧路)的中西女子中學教書。在此時蔡德允與沈鴻來先生經歷了美國1930年代時的經濟蕭條而導致美商上海美豐銀行倒閉,因此辛辛苦苦存下來的金錢化為烏有,後來二次大戰結束之後,蔣經國發行金元卷,他們又一次經歷辛苦累積的金錢幾經兌換之後幾乎化為烏有,只能趕快將僅有的幣券換成一雙皮鞋穿在身上,那時沈鴻來先生自嘲已經成為無產階級,不需要離開即將被共產黨接手的上海,這一足見大時代動蕩之下的小老百姓的悲哀。
沈鴻來先生同時留學的同伴之一為音樂家黃自先生,黃自先生與沈鴻來先生自小學起同窗,後來一同考入清華學堂,就讀四年初等科,四年高等科,畢業以後成績優異,一同被保送到歐柏林大學繼續攻讀,於兩年後獲得學士學位。黃自夫人是蔡德允先生的表姊汪頤年。從此沈、黃不僅是共同求學的同伴也成了親戚,關係親密,兩家往來頻繁,每週相聚,大約沈鑑治博士五歲時 (1934年),以一百現大洋到謀得利琴行買了一台舊鋼琴,為了鼓勵沈鑑治對鋼琴的興趣,黃自先生在鋼琴上即興式地彈了《四郎探母》中的唱段,讓沈鑑治聽了驚喜交集,便決定要用心彈琴。此時蔡德允女士在愛文義路(今北京中路)的允中女子中學教書,此校校長是她以前的老師沈鈞女士。

書法傳承與古文教育
蔡德允女士相當重視子女的學習。沈鑑治博士回憶,除了於課外學鋼琴以外,由於母親是書法家,她期望沈鑑治先生能夠寫好毛筆字,所以從小就每天要練習大楷。最初是寫描紅簿,用毛筆隨著印在簿子上的紅色的字一筆一筆地描摹。接下來是寫印格……然後是臨帖,第一部臨的帖是柳光權的《玄秘塔》,寫了不久就要把手腕提起,再後就是將整個臂膀懸空,等到沈鑑治先生再長大些,在母親的督促之下開始臨魏碑,沈鑑治先生回憶「我知道母親年輕的時候曾經寫過《張猛龍碑》,但是我覺得太難了,便在許多杯中選中了《張黑女碑》……母親對我的選擇很讚許,她說這個帖「中側互用,藏露皆備」,教我用中鋒寫,而且仍舊要用羊毫筆,不可以用狼毫筆,並且教我「黑女」要念「厄汝」」(黑,入聲字,乎北切,迄得切)。
蔡德允女士的書法不常見到,但是根據蘇思棣的回憶,學生們到老師家時,有時候是彈琴,或是與老師對彈,或是寫書法,足見蔡德允女士對於書法的重視。
蔡德允女士又覺得學校的中文進度不但太慢,而且太淺,便在家中教沈鑑治博士讀《唐詩》和《孟子》,還選讀了《論語》,稍後,念完《四書》,《古文觀止》也每天背誦。這樣對語文學習的重視一直傳承,到了2002年蔡女士已經97歲,她的曾孫女沈嘉瑩七歲,每天下午三時許放學回來,就先到曾祖母處吃點心和做功課,還以中文和英文大聲朗誦給老人家聽,蔡德允女士每天等待曾孫女放學,還替她溫習中文,有時還用英語向她講解,等她父母下班回來接她回家,她才依依不捨地說再見。曾祖母和曾孫女年齡懸殊,而居然相處得那麼融洽,真是難得。1930年代課子,七十多年之後課曾孫女,真是美好且綿長不絕的美傳承。
想要一窺蔡德允女士的書法樣貌,最直接的便是閱讀《愔愔室琴譜》—整部琴譜以小楷書法寫成,另外,蔡德允女士曾經為電影《漁光戀》題字,感謝網路資訊傳播,竟然得以保存流傳,另外再沈鑑治博士於東京的家居照片上的牆上,可以看到蔡德允女士所書的雙調幅書法,寫得應該是楚辭九歌東皇太一。
德允女士為電影題字,資料來源,http://www.1905.com/mdb/film/1975243/
滿招損,謙受益
沈鑑治先生回憶錄中一再提到「滿招損,謙受益。」的庭訓 (榮鴻曾博士則在文章中提到蔡德允女士平和的性格以及與世無爭的精神,以及自小從母親身上學到「吃虧即是佔便宜」為是,所以能夠在亂世之中維持文人琴的原則,不僅僅不追求名利,且避免一切名利相關的活動。)
南京失守之後,上海各界發起為兵士做寒衣的運動,沈鑑治博士提到母親買了布料棉花等在家中日以繼夜地縫製棉衣,等到做好一件,大家都覺得她做得太大了,但是母親說,募捐機構說要做得大一點,因為北方人比南方人高大。後來她也覺得似乎大了一些,便再做一件。所以沈鑑治博士回憶「我記得很清楚記得,我還在學校裡向同學說,我母親為抗戰英雄做了兩件棉衣,由於母親是中學部教師,連別的老師都知道了。那天回家後,母親還責備了我,說人要謙虛,不應該誇耀自己所做的事,以後只可以讚揚別人的好處,切不可吹噓,並且告訴我,古書上說『滿招損,謙受益。』」
還有,沈鑑治博士回憶2002年夏末秋初的一天早上,收到香港政府的越洋電話(當時沈博士已經移民美國加州),說將要授予蔡德允女士銀紫荊勳章,但是在寫信給她後,卻沒有收到答覆,希望能早日詢問她的意向,並及時代為回覆。沈博士從母親那裡得知,她因為淡泊名利,所以不擬接受勳章而準備謝絕,我表示尊重她的意見。後來經過琴友們慫恿和勸告,她才同意接受,但是推辭了出席授勳典禮,在獎狀和勳章由香港政府送達她家中後,由孫媳婦拍照留念之後,母親隨即把勳章收藏起來,不在提起此事。
2006年3月,香港浸會大學為慶祝五十周年紀念,決定向母親頒授榮譽大學學士,以表揚她在藝術方面的成就,並訂於九月初舉行頒授儀式。由於母親年事已高,屆時沈博士代為接受,和以往一樣,蔡女士認為浸會大學方面對她過分頌揚而感不安,但沈博士既然已經她接受了榮譽學士的名銜,也就表示欣然了。通過沈鑑治博士的這幾個故事,看出這不僅僅是庭訓,更是自身淡泊精神與文人風骨的實踐,不管時代動蕩,社會變動,只是彈琴、書法、詩詞遣懷。
避難香港
南京失守之後,沈鴻來先生本計畫隨工作單位至重慶,先借道香港再轉進重慶,後來由重慶被借調到香港,蔡德允先生帶著八歲的沈鑑治先生搭”日本皇后號”(兩萬多噸當時最好的客船),帶著三箱行李,與沈鴻來先生會合,避戰而移居香港。此時同避難於香港的還有梅蘭芳一家人,作者有幾次與梅蘭芳一家人於天星輪上相遇,於戰亂生活中增添一絲絲興奮之情。
習琴因緣
這期間,1939到1940年之際,沈鴻來先生的寫字間從重慶調職來一位新同事沈草農,沈鑑治博士回憶,那時沈草農已經有五十歲,職位似乎是中文秘書。有一天沈草農先生帶了一個我們從未見過的樂器來我們家,並且彈奏了一曲。這是沈鑑治博士第一次聽到古琴,他寫道”相信也是對我們全家的一次新鮮體驗。”沈草農彈完之後,沈鑑治覺得很好聽,就在大人們談話的時候去撥弄琴弦。沈草農先生就問沈鑑治想不想學古琴,他連忙點頭,於是沈草農先生就教他彈了一句,因為只有幾個簡單的音符,沈鑑治很快就學會。就這樣,沈草農先生幾乎天天在下班之後就來沈家教沈鑑治彈幾個小節的古琴。沈草農先生不僅僅會彈琴,還寫得一手好字,還教沈鑑治圍棋,喉嚨痛時還替沈鑑治把脈和開中藥方,令沈鑑治全家都很佩服,但是,沈鑑治卻對學古琴知難而退,因為左手大拇指在琴弦上移動時很痛,甚至因皮膚磨損而出血,但是沈鑑治不敢出聲。與此同時,沈鑑治母親對古琴產生了興趣,她不但把沈鑑治學會的都會彈了,而且彈得更好。終於沈草農先生答應沈鑑治不再做徒弟,改為教蔡德允女士彈琴,而且蔡女士很快就投入了古琴音樂,很快學會了不少琴曲,沈鑑治先生則天天聽母親彈琴,所以凡是她學會的曲子,沈鑑治也都耳熟能詳。沈草農先生有兩床古琴,其中叫”虎嘯”的一張琴就放在我們家中,多年後她成為我母親的琴,她差不多天天通過彈琴修心養性,繼續了六十多年。
從這裡我們看到了蔡德允開始彈琴的因緣,原是起於兒子的琴課,後還成為自身的興趣與志業。也看到了,傳統琴人互相贈琴傳琴的美事;香港斲琴家蔡昌壽先生曾經贈與蔡德允先生一床連珠琴,在蔡先生去世之後由家人還與蔡先生,也是一段美好的琴緣起落,根據報導「蔡師傅每望此琴,總會感念故人情誼,還有那縈迴腦海的琴音。」(香港蘋果日報);龔一先生的第一把琴是他的中學老師也是古琴啟蒙老師所贈;章志蓀先生於去世前一天將「龍門松風」琴贈與孫毓芹先生,之後又傳授給弟子,目前應該是捐贈於台灣藝術大學,黃樹志先生的古琴啟蒙老師是唐君毅夫人謝芳回先生,琴緣繫一生,謝先生去世之後家人將琴贈與黃樹志先生,2016年黃樹志先生到台北紫藤廬講學時攜帶的便是謝先生的琴。在古琴成為世界人類文化遺產之後與古董拍賣的推波助瀾之下,古琴,不管是新斲的名家琴或是有年代的古琴,價錢節節高升,這樣的文人贈琴的傳統恐怕已漸漸成為絕響。
還有關於琴弦磨指也是初彈古琴時很容易碰到的障礙‧2015年6月17日下午,在蔡德允先生的兩位學生劉楚華和蘇思棣在北京國家圖書館學津堂以「蔡德允老師的古琴藝術」主題演講時回憶「絲弦與我們剛開始學琴的時候,質量肯定是提高了很多。剛開始,我太太學琴的時候,弦都是烏黑的,很磨手,她的手指頭都磨破了。現在則很難再找到那種粗糙的絲弦了。此外,現場演奏要受很多情況的影響,比如地面的地板材質、是否鋪地毯、琴案等。再就是與一個人當時的心境有關,如果心情愉快,可能彈奏的就快一點,如果心情不是很好,可能效果就會顯得比較漫長,恨不得立馬結束。」(原文網址:https://read01.com/eKP2O.html)
後來,香港淪陷,沈鴻來一家人與沈草農先生以及張姓先生(後來才知道是上海蔣伯誠,蔣中正的駐滬代表
)與服侍女一起避難於樓上公寓中,沈鑑治回憶「有一天晚上,我們大家正在房內聽母親彈琴,忽然聽到後巷的門似乎被打開了,而後樓得石級有腳步聲。」可見在極度慌亂的戰爭陰影之下,蔡德允女士仍彈琴排遣時光。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蔡德允女士一家人移居回上海,蔡女士工作貼補家用,沈鑑治先生回憶母親每個星期都有彈琴活動,沈鑑治博士因此有機會聽到許多著名琴家如查阜西、吳景略、張子謙等的彈奏,所以對一些琴曲都聽得很熟,他們常常琴簫合奏或是兩個人和奏兩張琴,除了彈琴,琴友們也常常一起拍曲子(他們不叫唱崑曲,因為戲才是唱的,崑曲是文雅的東西,是看了曲譜,輕輕打著拍子、吹著笛子吟的 )
沈鑑治先生大學畢業之後因為在上海找不到工作,所以父母為他買了火車票,帶著身上全部的財產僅有六元港幣,來到香港準備展開新生活,一開始在沈鴻來先生清華同學沈培民—也是沈鑑治的乾爹—的大華五金行工作,之後因為情勢危急,沈鴻來隨後移居香港,在沈鑑治先生的大姑丈的寫字樓工作工作,大姑丈以每個月三百元的租金分租一個房間給父親,在1950年冬天蔡德允女士帶了古琴從上海來香港,上海的家沒有了,全部所有的就是隨身帶來香港的一些衣服,沈鑑治回憶父親已經快五十歲了,卻要一切從頭開始。沈鑑治借住大華五金辦公室,一家三口也只能在周末相聚,去餐廳一起吃羅宋大菜(西餐的意思) ,偶爾父子可以去大戲院看京劇,沈鑑治回憶「母親則一個人整天困坐斗室,雖然我們一家人團聚,但是她極少言笑,主要是以彈琴和寫信給外婆排遣時光。」
後來,蔡德允女士深夜在家裡彈琴,被鄰居一位文化界的人聽到,在《華僑日報》寫了一篇聽到悠揚琴聲的文章。沈鑑治博士寫到那時候《華僑日報》文化版在香港頗有地位,讀者和作者中包括許多大陸來的文化界人士,那篇文章引起了注意,從而使得蔡德允女士結識不少琴人與詩人,包括徐文鏡、易君左、呂振源、培源昆仲,黃曼芸(俞振飛夫人) ,姚克(本名姚辛農)夫婦,蕭立聲等。此外上海古琴界的的朋友介紹了一位荷蘭籍的漢學家高佩羅 ( Dr.
Robert Hans van Gulik,1910-1967 ) 來探望母親,大家一起彈琴寫字,頗為投契。就這樣沈鑑治博士認為母親漸漸從坐困斗室步向參加文人們的雅集,大家吟詩寫字彈古琴和唱崑曲,使她的名字和活動常常出現在《華僑日報》的文化版上。本來這些活動只是起了生活調劑作用,不料卻使她接受了長城電影公司的聘請,去為新片《孽海花》配古琴音樂。沈鑑治博士與父親沈鴻來先生陪同蔡德允女士到九龍城侯王廟的長城片場配音,在片場與《孽海花》導演袁仰安相見認識,大約一年後蔡德允女士又為長城製片的古裝片《絕代佳人》配音古琴。沈鑑治導演因此認識了一些長城製片公司的人,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因緣,沈鑑治博士日後走向電影行業甚至當導演拍片,並且與袁經楣女士結婚成為袁仰安先生的女婿。
沈鑑治博士因為工作緣故居住於日本一段時間,沈鑑治博士回憶他們剛到日本就和母親在香港的一位古琴學生張世彬連絡上了,張世彬在日本從事中國音樂的研究工作,還介紹了日本雅樂的押田良久會長和沈鑑治認識。沈鑑治博士因此擔任一次古琴的國際性研討會的英語講解。沈鑑治博士提到張世彬後來返回香港,不幸英年早逝,是中國音樂界的一大損失。
1984年10月沈鴻來先生於香港病逝,蔡德允女士此時79歲,曾經到東京休養一陣子,日本雅樂會會長押田良久知道蔡德允女士至東京,特地來拜訪,又介紹了日本對於古琴有研究的人來向母親請益和交流。在押田會長的要求之下,沈鑑治博士接洽了香港的學生們到東京舉行了一次古琴演奏會,從而使日本的古琴家接觸到了中國古琴的流派和風格。隔年因為沈鑑治博士將離東京到美國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蔡德允女士便回香港居住。
1986年時,蔡德允女士已經八十多歲,與返香港擔任信報主編的沈鑑治博士同住,沈鑑治博士回憶母親身體基本上健康,不但天天彈琴不輟,有時還可以在深夜聽到蔡德允女士房間傳來的幽雅琴聲,同時,幾乎每天都有學生、琴友以及學生的學生前來學琴和彈琴,還時常有中國大陸、台灣和歐美各地的古琴家慕名前來拜訪,幾乎所有的人都稱呼他為蔡老師,她也樂於和琴人們交往,互相切磋。每次有人來彈琴,她必然親自準備美味的點心招待他們,原來她以前的老師也是這樣招待她,而這種以點心待客的習俗,直到晚年還保持著,使她的學生和朋友們至今津津樂道—這確實是如此,在孫凌弈的文章《今之古人隱於市—蘇思棣:我拿古琴當朋友》中寫道蘇思棣先生被問到與恩師教琴的差別時,蘇思棣先生笑答:「我覺得同老師最大的區別就是,跟蔡老師學琴有甜品吃,我可沒有。」2015年6月17日在北京的演講會中,蘇思棣也提到了蔡德允老師家的甜品,「在這裡,甜品就是一個可以讓大家靜下來,回味思索的過程,發現剛才學習過程中的不足,及時消化掉學到的東西。一開始的時候是蔡先生親自做甜品,後來蔡先生做不了了,就從外面買來做好的。所以說直到現在還很懷念在蔡先生琴室吃甜品的日子。」
沈鑑治博士回憶有一次上海琴人龔一先生來訪,他帶來了兩冊從舊貨攤上得來的舊照相簿,竟然是沈草農先生的遺物,裡面不但有他和家人的照片,以及1940年代上海今虞琴社著名琴人的合影,還有蔡德允女士一家人在香港以及上海時期拍的照片,而最後一張是蔡德允女士兒子結婚的照片,沈博士推測可能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紅衛兵抄家後,幾經轉折才於三十多年後流落於舊貨攤,最後居然輾轉被龔一先生認出有蔡德允女士的照片,帶到香港給蔡德允女士看,令蔡女士不勝唏噓。也見證了大時代的歷史與師生的情誼。
這時候蔡德允女士的學生劉楚華教授正在編輯以及籌備出版《愔愔室詩詞文稿》----1950到1970年代所作詩詞的選集,全部由她以毛筆書寫,內容多寄意抒情、言志述懷,反映了她從上海來港之後的心態,遠離慈母,身處異域而心懷憂思,此書於2003年出版,沈博士認為幸虧古琴為蔡德允女士,展開生活的另一面,豐富她的生命,也賦予了她新的活力。
沈鑑治博士寫道,1998年蔡德允女士的琴友們為了把老師古琴藝術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組織了「德愔琴社」,這個名字來自蔡德允名字及他的居所(愔愔室)與嵇康的《琴賦》中的名句「愔愔琴德,不可測焉」。會員中的骨幹份子都是曾跟蔡德允女士學琴多年,如劉楚華教授從1970年代就隨母親學琴,擔任社長的蘇思棣先生也是母親較早的一位學生(根據孫凌奕的文章提到因簫而起琴緣,1981年開始從此與琴不離手,推測是此時開始與蔡德允女士學琴)他的夫人張麗珍不但彈琴,也會唱崑曲,還有一位謝俊仁醫生更會創作古琴曲,其他社員有母親的學生,也有學生的學生甚至第四代的學生。這個琴社自從成立以來,定期舉行雅集,還出版刊物。早幾年他們在公眾地方舉行雅集,母親總是高興地出席,後來她年紀大了,大了,雅集就在她家中舉行,每次都帶給她愉快的時光。沈鑑治博士回憶他們回到香港時也總是和她的琴友們聚會,起先幾年母親還親自操縵,但是當她接近百齡時,因肩膀痠痛而漸漸不再彈琴了。於是她愈加喜歡琴友常常到家中來彈琴。
很高興有這群學生們的苦心與努力,讓我們能夠幸運地聽到蔡德允女士的琴聲。
沈鑑治博士回憶—於此同時,學生們也徵得母親的同意,為她把歷年來手抄的古琴譜製版印刷,精裝成四卷《愔愔室琴譜》,由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出版,中文大學出版社發行。於是”德愔琴社”於2000年10月28日為母親 舉行一次發佈會,宣佈同時發行《蔡德允古琴藝術》和《愔愔室琴譜》。
為了配合浸會大學45周年校慶,母親在該校成立”蔡德允女士教育及研究基金”,宗旨是為了推動中國古典文學的教學和研究工作。2001年3月6日由沈鑑治博士代表將支票交予謝志偉校長,並且發表題目為《發揚傳統,面向將來》的演講……母親自始至終精神飽滿地出席了儀式,事後還接受了校方及來賓的祝福。
琴音不輟安然夢逝
2007年蔡德允女士健康開始逐漸衰退,謝俊仁醫生常常去探望她,請幫她診治,謝醫師說蔡德允女士沒有甚麼病症,只是因為年老,所以生命力也隨之而日漸趨微弱了。沈鑑治博士和夫人袁經楣於五月到香港伺候,琴友們經常來探望,六月十三日她還聆聽劉楚華和蘇思棣兩位為她彈琴,晚上還和曾孫女以英語言談,第二天晚上她就一睡不醒,安詳去世,享年102歲。
1928年沈鴻來先生與蔡德允女士合影。資料來源:沈鑑治,《君子以經綸》
1928年沈鴻來先生與蔡德允女士合影。資料來源:沈鑑治,《君子以經綸》
1939年1月沈鴻來先生全家福照片。資料來源:沈鑑治,《君子以經綸》。
1957年於九龍聖公會教堂沈鑑治博士婚禮。資料來源:沈鑑治,《君子以經綸》。
【網路上資料】
談到當初到蔡先生琴室學琴的往事,蘇思棣仍舊回味良久,「那個時候,我們到先生的琴室彈琴,要麼跟老師對談,要麼跟同門對談。彈累了,大家就一起吃先生做的甜品。或者哪一天,大家不彈琴,只是練練書法,彼此交流一下心得。」在蔡德允先生看來,彈琴只不過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大部分是彈給自己聽的。(原文網址:https://read01.com/eKP2O.html )
蔡德允女士的古琴學生們—劉楚華,蘇思棣,張麗珍,黃有樹,謝俊仁,唐建垣,榮鴻曾,趙如蘭,唐世璋,張世彬,李衛那。第三代弟子—伏見無家(張世彬在日本的學生),陸慧欣(謝俊仁醫師學生,2017年台灣新竹的【孤桐孫枝台港古琴匯演】演出),鍾兆燊(蘇思棣先生學生,2017年台灣新竹的【孤桐孫枝台港古琴匯演】演出)
蔡德允女士與榮鴻曾


唐君毅先生與謝廷光女士。資料來源:http://121.199.12.114:99/main/pic_fl.tom?i_fl=J&search_tj=&searh_text=&search_fs=&page=8
1975年趙如蘭教授宿舍聚會,張口大笑者為張世彬,趙如蘭攝影。資料來源—榮鴻曾文章http://www.master-insight.com/%E8%B6%99%E5%A6%82%E8%98%AD%E5%9C%A8%E9%A6%99%E6%B8%AF%E7%9A%84%E6%97%A5%E5%AD%90/
張麗真,七六年開始隨蔡德允老師習古琴,八八年開始隨樂漪萍老師研習崑曲,並曾向當代著名崑劇演員張靜嫻、王奉梅、蔡瑤銑、岳美緹、王亨愷等請益,最近並得俞掁飛第一代弟子殷菊儂老師指導。曾參加古琴演奏、琴歌、崑曲演唱等公開表演活動。深愛中國書畫藝術、古琴音樂、崑劇。近期嘗試探討宋詞演唱。
李衛娜,七十年代隨蔡德允老師習琴,八十年代隨樂漪萍老師研習崑曲。近期嘗試探討宋詞演唱。
伏見無家,日本人,現代琴家,鐮倉琴社社長,師承蔡德允之再傳弟子新倉涼子。他從事古琴打譜、演奏和教授,琴風舒緩寧靜,有古琴專輯流傳於世。所收琴曲,是他主要根據《東皋琴譜》打譜而成,包括:《采真遊》、《楚歌》、《伐檀》、《歸去來辭》、《獲麟》、《靜觀吟》、《陋室銘》、《鹿鳴操》、《梅花三弄》、《鷗鷺忘機》、《平沙落雁》、《宋玉悲秋》、《桃園吟》、《天風環 珮 》、《修禊吟》、《陽春》、《漁樵問答》、《招隱》、《昭君引》。
參考資料:
l 沈鑑治,《君子以經綸:沈鑑治回憶錄》,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年3月初版
l 孫凌弈,《今之古人隱於市—蘇思棣:我拿古琴當朋友》http://www.xincha.com/p/944045
(蘭兮琴舍)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